宜中客栈里,李巾咏看到了老板和老板娘那两张熟悉的脸,下意识躲到了云傲身后,低着头,尽量避免他们细看她的长相。
近十年的时间,以前清瘦的豆腐三伯和三婶如今都胖了不少。三伯有了大肚子,三婶没了细蛮腰。他们脸上挂着没有感情的笑脸,欢迎着他们五人的入住。
他们要了三间房,李云傲和严年全住一间,依影和玉青娥住一间,李巾咏单独住一间。
巾咏在窗前看着静谧的街道,不时往远处眺望。小窗向南,正好朝着她家的方向。
近亥时,她从窗口飞了出去,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,突来的敲门声响起。
李云傲见她住店时表现得很是拘谨,担心她有什么不适,趁严年全一股脑子研究棋谱的功夫,他到她房间来看看她。
可房内却没有回应。
巾咏循着记忆中的那条小道往南走去。小的时候,她和爹就是走这条路去北街卖鱼的。
那时,这条小道常有人迹,所以都长不出什么杂草;夏天,她在上面奔跑,尘土会随着脚印飞扬,她爹则在后方呵呵憨笑。而现在,这条小道已经长满了过腰灌木和藤蔓,她每走一步都是艰难。
以她的轻功,可以很容易飞越这片荒草,但她选择一步步走过去——“回家的路,要自己走。”
在这里生活六年的记忆随着她的步伐一点点浮现。每每想起和爹娘一起的日子,她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家门前那片海,海风给纳鞋、缝制衣服的娘送去凉爽,给挑鱼去北街摊位卖的爹送去动力。而她什么都不用想,只需要尽情享受那咸咸的海风。
四岁那年,她光着脚丫在沙滩上乱跑,却不小心被蚌壳划破脚底,疼痛让她坐在沙地上哭嚎。
正纳着新鞋的娘慌忙跑来帮她止血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,嘴里还不停责怪自己:要是早点把鞋子做好,巾咏也不用光脚出门,就不会受伤了。
巾咏很懂事,帮娘擦掉泪水,还忍着说,自己不疼。
到了晚上,巾咏开始发烧,一边哭嚎一边跟爹娘说自己好痛好痛。
爹娘都吓坏了。当爹去看她脚上伤口时,红肿已消,也没有其他感染,明明已经在恢复了。
娘见巾咏哭,她也忍不住哭起来。她拿着湿毛巾给巾咏擦汗,耐心问她哪里疼。
娘的话巾咏很爱听,即使烧到意识模糊,仍然把她的话听进去了。
“背……娘亲,我后背疼……”
转身一看,她背后的血迹已经浸透内衣渗到外衣来了!
爹紧急为她止血。
可那血却止不住。背上不知哪里来的伤口越裂越长!
巾咏满脸惨白。
看着巾咏的伤口越裂越长、血流不止、红肿发热,娘心如刀割……
“息裂!!!”
娘惊呼!
“德鱼!那个黑盒子!”
四年前,有个抱着孩子满身泥血的女人闯进他们家,那个人就给孩子讨了份吃的、换了身新的就离开了。
后来她又孤身一人回来,把一个黑盒子丢给他们夫妻俩。跟他们说,如果小孩发生“息裂”,就用里面的药治好她。
还不等他们详问,她就又消失了。
大胆的李德鱼把黑盒子打开,里面只有一张绢帛和一个小瓷瓶。绢帛上写着一些字,目不识丁的他把它交给饱读经书的莫芳娴。
“息裂,皮裂成迹、血不可止,呈肿痛红热之症,使瓶中药敷之,可愈。”
“息裂是什么?”
李德鱼除了前两个字之外,其他意思都可以理解。
莫芳娴猜测:“或许,是指某个病症吧。”
黑盒子里的小瓷瓶更让李德鱼摸不着头脑。这个小瓶子两头皆为底,却没有瓶口。没有瓶口是如何装药和用药的呢?
莫芳娴把瓷瓶轻摇两下,发现里面确有液体物质。
“如此精湛的技艺,必定出自匠人之手。有药无口,也许是说,这瓶子里面的药,仅可以使用一次。”
巾咏的哭声渐渐弱下,爹娘知道她快支持不住了!
爹快速从床底找出那个黑盒子,把里面的药取出,让娘给她上药止血。
刚上药不久,巾咏的伤口就止血了!身上的热气和红肿渐渐散去,呼吸开始变得正常,面容也慢慢恢复血色。
爹娘两人喜极而泣。
经此一事,爹娘都认为巾咏不应该再一个人在这片海滩独自玩耍,她需要朋友。
巾咏恢复后,爹就开始带她去北街。但不是为了让她去帮忙卖鱼,而是让她和爹的好兄弟豆腐三的儿子富哥儿一起玩。
在去北街的路上,爹叮嘱巾咏说,如果有人问起娘叫什么名字,就说娘叫莫小芳。
“可娘亲叫‘莫芳娴’,不叫‘莫小芳’。为什么要骗人呢?娘亲教过不能骗人的!”
这让爹有些为难,但他很快想到了办法。
“小渔有几个名字啊?”
“两个,一个大名,一个小名。娘亲叫我大名,爹爹叫我小名。我的大名叫李巾咏,我的小名叫小渔。大家都叫我小渔。”
小渔一本正经地把娘教她的话一字不落地背出来,她最近学起东西来比以前快了不少,这让爹感到很满意和自豪。当然,他也没忘继续接话。
“你娘亲的小名就叫小芳,所以你只要告诉别人你娘亲叫小芳就可以啦。”
小渔皱眉嘟嘴,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娘说过这件事。
见她一直没说话,爹就学着她的语气撒娇道:“爹爹不想让别人叫你娘芳娴呀!小渔帮爹爹这个忙好不好?”
爹爹的请求哪有不帮的道理?!小渔立马叉腰,骄傲地说了声:好!
爹带小渔来到三伯的豆腐铺子,把手中的鱼递给三伯,以感谢他们家对小渔的照顾。
见状,三伯立即变了脸色,生气道:
“德鱼啊,我昨个不是说过了,我们是老兄弟了,大家相互帮衬是分内的事!今个你要敢把鱼放下,以后就不要再叫我三哥!”
听惯了三伯的气话,爹没把他刚才的话当真,不识悟地继续说道:“三哥!以后小渔还有很多麻烦的地方,这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,你就不要跟我讲究了!”
爹这番话一出,三伯倒听不惯了,激动反驳:
“讲究?哪天我们有事托你们帮忙照顾富哥儿,你们会接受我送的豆腐吗?快把鱼拿回去卖!不然这小渔啊,我都没法让富哥儿带了!”
三伯话说到这份上,爹哪敢再送鱼,只好多谢几句他这好心的三哥。
这时,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富哥儿蓬松着卷头就走了出来,他想找自己娘来着,却正好碰到了才到自己家的小渔。他不好意思地跑了回去……
三伯朝屋里吼:“富哥儿!收拾好再出来见人!别尽给我丢脸!”
小渔吓得躲回爹身后。
三婶上来接过小渔,让爹回去忙自己的生意,还说富哥儿会照顾好小渔的,让他放心。
在三伯家吃完早饭后,富哥儿就带着小渔去熟悉北街。
路过爹的鱼摊时,他却不在那里,富哥儿告诉小渔:
“德叔这会儿正给有钱人家送鱼呢!送完就回来。小渔你不用担心。”
他们才要离开就有鱼从鱼缸里跳了出来。小渔扑上去抓,可就是抓不稳,才一抱住,那鱼就从她怀里跑掉,在地上弹来弹去。
富哥儿见小渔降服不了那调皮的顽鱼,他立刻出马,手法极其娴熟:伸手扣住鱼鳃,挥手一扔,就把那鱼丢回缸里。他拍拍手,抹了下鼻子,骄傲说道:
“怎么样小渔,你富哥哥我厉害吧!”
之后,富哥儿把小渔带到孩子们的聚集沙地。
看到富哥儿带着新人,原本正在玩游戏的那群小孩凑了过来。
富哥儿给他们介绍小渔,但小渔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年龄相仿的人,着实应接不暇,一直躲在富哥儿身后。
“富哥儿的妹妹是个胆小鬼!”
一个声音从人群里传出,大家闻言都笑个不停!他们一哄笑,小渔更加不敢露面了。
“都给我闭嘴!笑什么笑!”
富哥儿立马让全场安静下来,然后回头告诉小渔不用怕,挪开身子让小渔站在大家面前,这会儿小渔才断断续续地低声介绍:
“大,大家好……我叫小渔……”
就在这时,一股鱼腥味在孩子间弥散开来,孩子们纷纷捂住口鼻。
旁边的阿沐带头嘲笑:
“富哥儿的妹妹是臭鱼!”
孩子们再次大笑。